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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焦虑的时代,阅读如何疗愈内心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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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/08/28 10:46:18
徐海娜:如果我们能培养孩子阅读的习惯,孩子便有机会获得被文字抚慰的安详,他们任何时候都能获得恢复自信和内在成长的精神力量。


此世,如


行在地狱之上


凝视繁花


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,小林一茶的俳句总是有直达人心的力量。前不久,我看到一则新闻,南京一位女大学生独自前往可可西里不幸遇难。据报道,事主是因为心情不好,才独自一人冒险前往可可西里荒漠地带。当时,我就想起了小林一茶的这则俳句。我不愿妄自揣测这遇难的女子曾经承受了什么,但是我们每个人的“此世”,不都是“行在地狱之上”吗?问题在于人们如何还能够“凝视繁花”?或者换句话说,人们“凝视繁花”的力量从哪里来?如果没有宗教信仰,人们是否仍可获得“凝视繁花”的精神力量?当人们具有“凝视繁花”的精神力量时,是否就可以在孤独赴死之外,多一些选择?


阅读,令人恢复自信和力量


电影《追风筝的人》中,阿米尔和父亲以及其他逃难的人钻进黑不见底的油罐车,前往巴基斯坦。那情景正如其据以改编的卡勒德•胡赛尼的原著中描写的那样——“空气不对劲,它太厚重了,几乎是固态的。”“我很想伸出手,把空气捏成碎片,把它们塞进我的气管。”当阿米尔感到害怕的时候,他的父亲让他想点儿别的事情,想想他背过的鲁米的诗。这里,电影的情节和原著不同,原著中没有这段背诗的情节,而是阿米尔在回想美好往事。编剧将其改为通过背诵诗歌来帮助主角恢复精神力量,也是有道理的,因为原著中的阿米尔11岁时就能背诵鲁米等诸多诗人的长诗了,并且文学作品一直是他获得精神安慰的源泉。“如果我们睡去,我们都会沉寂。如果我们苏醒,我们在他手里。如果我们哭泣,我们是他饱含雨滴的云朵。如果我们欢笑,我们是他那一刻的闪电。如果我们怒而战斗,那是他愤怒的反映。如果我们寻求和平和谅解,那是他爱的表达。”当阿米尔开始背诵诗句的时候,从渐强的画外音中,我们感到他慢慢恢复了自信。


自信是什么呢?我见过的对这个词最好的解释是美国哲学家和教育家约翰•杜威在《民主与教育》一书中所指出的,“自信是个人对于该做的事情肯定坦然去做的态度”,“自信是见到情境中有困难便迎上前去”。文字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。编剧和导演大概也是如此确信才这么改得吧,至少他们相信文字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。


人们认为书籍具有疗愈的功效,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,据说古希腊人认为图书馆是具有某种治疗能力的神圣场所。而现代人则发明了“Bibliotherapy”这个词,来专指使用指定书目,用指导性阅读来帮助人修复或增进精神健康的一种疗愈方法。人类的情感和体验很多都是相通的,所以当我们读到别人写的作品的时候,有时会有共鸣,有时获得安慰,有时又受到挑战。而我们读书越多,我们的情感体验就越丰富,我们的思路就越开阔,我们对世界的多样化和复杂性就越能理解和接纳,也就越不容易在遇到困境的时候丧失自我。如果我们能够培养孩子从小就建立阅读的习惯,孩子便有机会获得被文字抚慰的安详。这样,孩子今生任何时候都能获得恢复自信的精神力量。书籍,不仅仅能够让我们在软弱的时候恢复自信,还能够让我们具有超越自我,提高自己生命境界的动力。通过阅读,我们可以感受到精神力量的生长,而这种内在的成长可以给人带来更深的幸福感。


我过去在香港生活期间,曾经在Facebook上加入了一个香港本地人的“童书交流分享组”。其中有一个妈妈分享过自己孩子的一个故事。他的孩子因为患有轻度自闭症,在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。但每晚他都会抱着一本书,甜甜地入睡。那本书就是比利时作家希多•凡荷纳贺顿(Guido Van Genechten)的《如果没有人喜欢我,我也要喜欢自己》,是一本深受小朋友喜欢的有疗愈效果的童书。故事的主角是一只被大家嫌弃的小蜘蛛,只是想和大家分享生日蛋糕的他,总是因为自己的外表而受到批评和排斥。最后,他对自己说,“祝我生日快乐!”独自吞下了生日蛋糕。作者告诉小朋友们,即使不被人喜欢,也要好好对待自己。大概就是每天受着这样的鼓励,这孩子才能够鼓起勇气去上学的吧!


很多人都能从阅读中获得力量,众所周知,梵高的画作生前并未受到承认,他是如何坚持画下去的呢?在他给弟弟提奥的家书中,我们可以看到阅读对他的精神世界的深远影响。例如他多次提到雨果的《悲惨世界》,他说一次次的重读,是“有益的”,“为的是使某种感情和理想保持下去——尤其是对人的爱。”觉得读书是一种幸福的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,中年视力衰退,最终失明,但仍创作不辍。他曾在诗作中这样表达,“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,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。”


我犹记得少年时期,每日繁重的学业之下,同学们依然会在自习课上偷偷阅读很多课外书,哪怕作业还没有完成,喜欢的课外书很难放下。大概就是因为阅读,同学们才有了把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继续下去的动力。老师要求背课本上的古诗词,真得很枯燥,但是翻阅一下《唐诗三百首》和《宋词三百首》,一下子心情就改变了。通过课外阅读,同学们发现,流行歌曲里的意象,在古诗词里也有,不自觉地就会产生疑问,这些意象是从古代沿袭下来的吗?因此就有了进一步探询的渴望。例如那时有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是,“你知不知道,思念一个人的滋味,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,然后,用很长很长的时间,一颗一颗流成热泪。” 而宋代范仲淹的《苏幕遮•怀旧》里也有一句,“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泪。”原来,后人只不过是把那一杯冷酒,换成了一杯冷水。


阅读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,是一个想象的世界,是日常生活之外多出来的一段时间和一个空间。德国作家、诗人赫尔曼•黑塞在《魔法师的童年》中有一段话,恰切地描述了那种感受,“我心中有不满或渴求时,这个美好的世界会蒙上阴影,变得可疑。这时我大多可以轻易找到一条通往另一个更自由、更顺利的想象世界的道路。而当我从想象世界返回时,我会发现外部世界焕然一新,重新变得美丽可爱。”而作家笔下这个“想象世界”也就是我们的内心世界,装满了书籍,也装满了梦想。


自由自在的阅读,更能抚慰人心


很多父母都有使用绘本安抚孩子的经验。在前述“童书交流分享组”,有一位香港妈妈就曾分享过自己如何使用绘本《担心》(Little Worries)来开导女儿的经验。她的女儿在上幼儿园的时期胆子很小,经常为一些小事担心。《担心》讲述了小熊阿奇为头顶有一朵乌云的事情而百般苦恼的故事。这本书是曾获意大利博洛尼亚书展童书大奖的安•艾珀的作品之一。那位妈妈成功地使用这本书,让女儿明白每个人都有担心的事情,但是就像故事里讲的那样,随着太阳出来,乌云就不见了,小熊阿奇的烦恼也就跟着消失了。我们只要勇敢面对,一切都会过去的。

图片来源:Getty Images

在孩子年幼的时候,我们可以用故事来安慰他们,但是孩子一到了上小学的年龄,在阅读方面就会渐渐有了自己的主见。我们任何利用书籍来“说教”的企图都会被无情地识破。公益组织泉蒙读书会公益讲师周颖老师就观察发现,学生们都喜欢泉蒙图书馆里的书,会一遍又一遍地看,对家长买的书却不闻不问。我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,对他自己选的书会看得如痴如醉,对我帮他选的书总是束之高阁。家长给孩子买了书,却无法强迫孩子享受它;作者把书写出来,也无法规定读者怎么读。对同一本书,每个读者都有自己不同的解读。很多人读长篇小说的时候会跳着读,遇到喜欢的段落就停下来慢慢欣赏,不喜欢的就快速地翻过去,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正是能打动他们的地方,停下来的时刻也是文字能发生影响的时刻。所以,阅读也是一件最自由的和最自我的事。自由自在的阅读,因为是一种主动的阅读,比指定阅读更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。泉蒙阅读馆的一位受益学生安灵远曾经撰文,描述了自己对阅读馆的感受,她说当她看到书架上的那些书籍的时候,感觉就像阅读馆墙上的那首小诗,“一千年一万年,也难以诉说尽。你遇见了我,我遇见了你,……”这种遇见的力量是难以估量的。


读书,正是一种遇见。阅读的过程就是自由自在的心灵间,一场精神世界的邂逅。我们内心的感受,有时候尽管不是那么明朗,却总是能在书籍里找到回应, “对,那就是我未曾说出的话。”有一次,我在台湾作家蔡颖卿的一本书里读到一段文字,她笔下所描绘的情景和我的童年竟有几分相似。她说,小时候吃糖,吃完了,还要把包装纸平整地夹在书页里。“日久年深,再见时仿佛又重享一次当时拥有糖的愉快,那滋味是可以反复在回忆中咀嚼的。”小时候,我也收藏过糖纸,而她说出了我未曾说出的话。还有一次,读刘昌元教授解析尼采的一本书,讲到尼采如何“自我超克”的主张时,引用尼采的话说,一个求知者“必须强迫他的精神在违反其精神倾向下去认知事物,并且常违反其心灵的愿望——藉着在他想说是、爱及崇拜的地方说不——并且因此作为残酷的艺术家及转化者而行动。”看到这里,我也想说,“对,那就是我未曾说出的话。”想要超越自己,就要走出认知的“舒适圈”。可以说,在阅读的过程中,这样被触动的瞬间太多太多。因此,我常常会手写笔记,抄写下那些令我心有所动的字句,在我需要疗愈的时候,它们就是我的精神宝库。


毛姆说,“培养阅读的习惯能够为你筑造一座避难所,让你逃脱人世间的所有悲哀。”而我更喜欢赫尔曼•黑塞所说的,“世界上任何书籍都不能给你带来好运,但它们能让你悄悄成为你自己。”希望每个孩子都能通过阅读,来找到那个最有生命力的自我。很可惜,现在真正热爱阅读的人不那么多了。手机比印刷品更能吸取人们的注意力。当我们把“要好好阅读”的期待都放在下一代身上的时候,也要回头想想我们自己,可曾享有被书籍抚慰的安详。